我家老爺說，女人喔，可以打她罵她餓她，就是不要傷了她的心，這樣愛了就是徹徹底底的不看不聽，眼裡只有愛人，女人的甘願是因為情在不能醒。
「李先生、李太太，請在這些文件上簽名。」
一疊厚厚的紙張分成了好幾份攤開在她跟他面前，她抬起頭，開口的嗓音微微的發著抖。「簽下去就好了嗎？還有什麼手續要辦嗎？」
「對，就這樣，等兩位簽完名字，我會送到裡面去核發蓋章，然後手續就算完成了。」西裝筆挺的男人雙手交疊在前，溫文有禮的聲音，低低的保證著。
她看了一眼一旁已經簽完大半文件的丈夫，再看看男人隨著文件遞過來的原子筆，很廉價的那一種，大賣場一大盒不會超過一百元，寫起來超級會斷水，想了想，她從隨身攜帶的包包裡掏出了另一隻筆，為了這一刻，專程去買的筆。
她簽得很用力，一筆一劃寫的很慢，雖然這兩天已經簽了好多次名字，可是在這一刻，她仍然知道，看似平穩的右手，正隱隱的發抖著，每簽好一份文件，那西裝筆挺的男人便收拾好移開，她真想叫她別收得太快，等她簽好名字，她要好好再看一次，再檢查一次，不過最後她還是沒開口，就這樣一直簽名到最後一份文件。
「好了，那、兩位請稍等，處理這些文件需要一點時間。」
她緊張的點點頭，將那隻筆收進包包，看著男人帶著文件離開，眼睛還是沒辦法離開男人手上的文件，真想……親自去送那些文件，親自……確認。
「妳鎮定一點好不好？這樣賊頭賊腦的，什麼樣子。」李先生，她的老公不耐煩的瞪了她一眼，喝了一口剛剛服務人員送過來的茶，呸！低級廉價的茶葉，免費的，別指望有多好的口感。
她不說話，連說都不想說，交往三年，結婚五年，她終於等到這一刻，一切都處理好了，只要等剛剛離開的男人再回來，一切都結束了，她不在乎，已經八年，她不在乎再幾分鐘，甚或幾小時，所有的一切都將結束。
十根手指，抓緊了皮包的束口，緊得指關節都泛白了，緊得都痛了，但她歡迎這樣的感覺，那表示一切都是真的。
從上個月中了樂透開始，她覺得自己簡直像在作夢一樣不實在，但太好了！在這一刻，簽完最後一份文件，她開始有了真實的感覺。
獎金不多，但無所謂，夠她處理這些事情就好。
八年前，當走出這間屋子的時候，她後悔萬分，卻已無可挽回，從那天起的每一秒，她都覺得像是生活在地獄之中，每分每秒的提心吊膽著，聽到電話會害怕，聽見郵差按鈴會緊張，而這一切……
終於結束了……
「好了，李先生李太太，已經辦好了。」
她簡直是驚跳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男人遞過來的黃色資料袋，她看見自己抖著手接過，緊張到簡直沒辦法拿出袋子裡的資料。
直到那幾個斗大的字落入眼底，直到再次確認上面有自己親手簽上去的名字，直到……看見那正式的公文印章，她終於吐出了憋在胸口的那股濁氣。「謝謝你，王先生。」
「那、我們走了。」
老公的聲音有點朦朧的在耳邊響起，她抬起頭，看見兩個男人交握的雙手，無意識的對男人笑了笑，朦朧的聽到老公跟男人說了幾句客套話，朦朧的跟老公走出這棟大樓，坐進車子裡。
「發什麼呆啊！中了樂透傻了是不是啊！失魂落魄的！」
她轉過頭來看著發動車子的丈夫，一張，相對八年的臉。
一股怨惱油然而生。
這八年，夫妻感情不是不好，她知道他總是讓她，卻也知道那不是單純的感情深到可以完全包容的程度，她明白，丈夫對她的體貼，還有很多的愧疚成分。
是的，愧疚。
八年前，她是個剛出社會的小女孩，雖然長的很清秀，但在公司那群如孔雀般展露嬌豔色彩的同事裡，簡直是雞立鶴群，不顯眼的很，丈夫則是某家客戶裡的新手業務人員，兩個人見面次數多了，就這樣交往起來。
那年的她，天真的很，聽著他描繪將來夫妻生活情景，感受他的溫柔體貼，以為自己幸運的找到如意郎君，一個情人的節日，把自己當成禮物奉獻出去。
那之後沒兩個月，她陪著他走進那棟大樓，當他房屋貸款的擔保人。
真是……傻的可以。
這之後一年，她當自己是他妻子般，每個月從微薄的薪水裡抽出三分之一，交給他去支付貸款，後來他沒了工作，她更是把金額增加到一半，兩個人出去約會，她總是刻意搶著付錢，深怕傷了他的自尊。
直到一天，為著感冒請假在家的她收到一封法院傳票。
他沒去繳錢，連著好幾個月，一毛都沒有。
她簡直要瘋了，擔保人這件事是瞞著家人做的，她無法想像這件事情鬧開來會有什麼下場，她一向是家裡的驕傲，卻犯了愚蠢至極的錯誤。
丈夫像個犯錯的孩子，在深夜被她用電話招來載出去談判。
開車找一處僻靜地點的路上，她望著窗外漆黑的天空，胸口空洞的沒辦法哭泣，她知道，她的愛情死了。
從收到傳票的那一秒開始，她再也沒有辦法如同過去這些日子般，無條件的對這男人付出情感，她知道自己是囚徒，在貸款還清之前，不論願不願意，都將與這男人囚禁在一起，不管愛，或不愛……
後來，兩個人去銀行商量貸款的事情，後來，兩個人這樣繼續交往，後來，兩個人結了婚。
她知道，自己有時候嬌蠻任性的很，她也明白，每個月接近繳費的日子，自己就會神經質的一再提醒他要去繳款，只有從他手裡拿到繳款單據，確認繳款金額之後，一個月剩下的時間她才能平心靜氣的度過。
別人眼裡，他們是恩愛的夫妻，不管她要做什麼去哪裡，丈夫從來不曾說過不字，人後，是怨偶嗎？還不至於，話不多，淡淡溫溫的，她會絮絮叨叨的對他說著生活瑣事，他會告訴她一些公司裡的鉤心鬥角，假日去買菜，偶爾出去走一走，就是一對夫妻的樣子。
貸款之路，遙遙無期……
結婚第二年，她開始去買樂透，每個星期買四次，很方便，彩劵行就在路口，走路不用一分鐘，她就趁晚上在等垃圾車的時間走進去買，明知道希望渺茫，卻忍不住幻想有一天能中到頭彩，每一個期次，聽著統計頭獎的預估金額，她就在心裡偷偷計畫著該怎麼分配那筆獎金，第一件事情要做的，就是去把這筆貸款還掉。
既然有著金錢做後盾，工作不是那麼重要，或許她會買個店面開個小店，只要收支平衡就夠了，也不求賺錢，或許她會招待兄姐出國玩一趟，哥哥姐姐從小到大都很疼她，有這樣的機會，她不會吝惜這筆金錢，又或許她會去學開車，然後給自己買一部小車代步。
不管名單上怎麼安排，獎金要怎麼分派，名單上最後的一條，永遠只有一個答案。
離婚。
她要離婚，是的，這答案再肯定不過，男人對她很好，男人對她很體貼，但她卻沒辦法忘記聽到屋外郵差叫著自己名字，看見法院傳票的那一刻，沒辦法忘記心驚膽跳過日子的這些年。
她要離婚，要徹底脫離這個惡夢，男人的好她知道，可是她一直記得那個晚上，車窗外漆黑如墨的天空，連星星的光亮都沒有。
她一直以為自己要等二十年，那是貸款的年數，沒想到，一張五十元的彩劵結束了她漫長的等待。
她真的中樂透了，不是頭獎，卻足夠她將貸款金額整個還清的金額。
連續買了四年之後，其實她已經不抱希望，常常買了放在口袋忘了對獎，哪天不小心翻到了也過期了，這張也是，看看時間還沒到，她上網去查號碼，當發現數字一模一樣的時候，她捏緊了坐在一旁等著用電腦的老公手臂，她說不出話，顫著手指著螢幕上的號碼，把彩劵拿給他看，兩個人一把關掉電腦，各自打電話請公司同事幫忙第二天請假。
老公建議把貸款還掉一半，剩下的錢比較多，可以用來做其他規劃，比如，買部好一點的百萬房車之類的，她不要，堅持先把貸款還完，她已經花了四年計畫了，第一件事情就是還貸款，對不對？
「妳怎麼那麼死腦筋！」老公發飆。「還完一半我們就輕鬆了，涼涼的還不好嗎？幹嘛急著把錢一口氣還完，這樣有中獎跟沒中獎有什麼差異？妳以為中頭彩嗎？有幾億可以花？」
她沉默不語，這件事情沒得商量，一定、要先把貸款還完。
現在，還完了。
這幾天，馬不停蹄的去辦理領獎金，今天來把貸款還清。
錢，也花的差不多了，老公的臉色不是很好，顯然還在不高興她的決定，但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只是不明白，怎麼……胸口還是空洞洞的？
「要去慶祝一下嗎？」車子開出停車場，老公問著，一邊把收音機打開來。
如果一生只愛一次 我的選擇也許 不會是你
如果讓我再愛一次 除了你又有誰能把你代替
女歌手溫暖低柔的嗓音流洩在整個車廂裡，一首有些年代的歌曲，當年，歌手是當時的玉女，歌是當年的排行榜冠軍，那年的歌，歌詞旋律都簡單，聽個兩次，便能朗朗上口。
如果一生只愛一次 我的選擇也許 不會是你
如果讓我再愛一次 除了你又有誰能把你代替
她看著等著紅燈的男人，突然覺得這兩句話就跟她心裡的抉擇一樣，若是回到八年前，或許，她不會答應交往，不會跟他走到這一步，但現在，當一切都回歸到原點了，除了眼前這已經攜手八年的男人，她還能選擇誰嗎？或者該說，她還會選擇別人嗎？
「公啊……你覺得……我們出國去玩一玩怎樣？」
「沒興趣。」
她錯愕，脫口而出。「為什麼？」
「明年我公司就有員工出國旅遊了，到時候再帶妳一起去就好了，這剩下的錢妳留著吧！這些年我知道妳很辛苦，想買個貴一點的東西都捨不得，妳留著買妳喜歡的東西好了，不然就存起來吧！」
如果一生只愛一次 我的選擇也許 不會是你
如果讓我再愛一次 除了你又有誰能把你代替
收音機裡的歌一直重複著。
突然覺得眼框有些熱了，開著車子的側面神情專注，或許，選擇一直只有一個吧……
我給文中的女人這樣的選擇，因為我相信八年下來，男人對她的好一定點滴在心頭，其實她在意的是幻滅這件事情，也不是說對分擔家計覺得反感，當她介懷的事情消失，重新審視一路走來的感情，才會在最後一刻把她計畫裡的最後一項收在嘴裡沒說出來。
重點是，我家老爺當然是說的沒錯，但是，我是堅決反對婚姻暴力的，堅持！！
還有，人家也想中樂透，億萬頭獎那一種，所以在這篇先享受一下嚕～～
留言列表
耽美同人文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