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某個人之十三
想起某個人之十三
我知道會有這樣一天
只是那時的自己不知道這天會怎樣呈現
剎那回神
突然間就發現這天就是這天
不是任何人想像的樣子
然後我才發現
感同身受這四個字是空口白話
沒有一個人可以與另一個人真的感受相同
無論藍瘦或是香菇
顏色與味道都難以描述
這是一個本來應該跟我很親的親人,然而故事說到最後,卻無法親近起來。
說起來,也算是天之驕子了,他母親開了一間工廠,家裡除了一個姐姐,就只有他跟弟弟兩個人。
兩兄弟還算是敬畏這個姐姐,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姐姐很早就嫁了,嫁得遠,鞭長莫及,就算是想管,有時候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家境富裕、吃穿不愁,於是兄弟兩個也就沒什麼上進心,錢來得太容易,於是兩個人花得也容易,幾十年過去,工廠關了賣了,本來名下是有著幾間房子幾塊土地的,也沒了,兩兄弟的妻子都是傳統的女人,男人在外面拼命的散盡家財,兩妯娌在家裡顧著孩子、顧著婆母。
後來,兩個人幾乎是走上一模一樣的道路,賭博、染毒,他呢,比弟弟還多了一點,外遇。
他的妻子是個傻女人,跟他約定,賭改了,毒戒了,外面的女人切了,願意的話她就把房子拿去貸款幫他還賭債。
真是傻,那個當下怎麼可能會不答應。
於是貸款拿出來還了,不夠的部份人家想著跟他同公司上班,每個月慢慢還也還行,誰知舊債未清時他立馬又欠了一屁股賭債,這一次,他是知道妻子沒能力也不可能再去借錢幫他還錢了。
於是瀟灑的轉身就走,不去想妻子怎麼面對那一群全是賭徒的債主,不去想孩子的學費生活費該從哪裡著手,他簡直是不告而別,跑到外面跟著外面的女人生活去了。
他的妻子幾近崩潰,可是怎麼辦呢?她沒有學歷,年紀又大,沒有一技之長,只能是一個女工,她還有以自己名義去貸出來的貸款,還有孩子等著她餵養,還有學費等著她去籌,她只能每天悶著頭去上班,沉默的面對那些在各種空檔跑來找她討債的債主,一語不發,淌著淚也不敢停下手上的工作。
最後還是幾個老同事看不下去,幫她說了幾句話,她才終於能夠在那樣的環境下繼續工作下去,是她的姐妹夫妻幾個伸出援手,是她到處在下班時間去找零工,沒有月亮的晚上,騎著沒有燈光的腳踏車在小路上趕著回家,流鼻血發燒了也不敢請假,什麼也不會的她只能這樣還著貸款,繳著學費,繼續生活。
再後來,弟弟悔改了,默默的回到了家裡,默默的工作,默默的關心孩子,用百分之一百的誠心來表示他真的願意好好的回到這個家裡,漸漸的,孩子總算肯再叫他一聲爸。
而他,仍然在外面漂泊,偶爾回到家,無論妻與子如何對他好,總憋著一股氣,覺得他們在糟蹋他,覺得既是如此,還不如他別回來。
於是,他再一次離家出走,還順手搶走了孩子的餐費與學費,我真的是用了【搶】這個字,把孩子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以為自己再也不能上學了。
妻子回來,先是抱著還發愣的孩子問說人有沒有怎樣,她真怕丈夫拿不到什麼錢打了孩子,確定孩子沒事,她痛哭起來,忙著打電話找人先籌足孩子的餐費跟學費。
再後來,外面的女人不要他了,他又回到家裡,妻子不敢跟他同房,誰知道他在外面怎麼了,卻也整理出一個房間讓他住下。
只是作威作福慣了的他,還想著家裡的所有人應該把他當大爺,拿東西從來不曾說一聲,從來都只是開口交代一下要吃什麼,要用什麼,好像人家就應該準備好他的要求,逆來順受的妻子忍氣吞聲,已經就業的孩子卻不能容忍他這樣對待母親。
這一次,他動了手,混亂之中,傷得最重的卻是他的母親,孩子的祖母,老人家想上前勸架卻被他一推摔了一跤,孩子撞到了頭,妻子憤怒的護著孩子,一副要拼命的神情!孩子扶起祖母抱著母親怒瞪著他,威脅第二天帶他們去辦離婚,孩子要當證人簽名。
許是孩子眼中的怒火嚇到了他,他連夜跑了。
他的母親也累了,幫他兄弟兩還了多年的債,居然連看醫生的錢也要向孫子開口,對於孫子憤怒的決定,竟是連勸也不知從何勸起。
這一跑,再也沒有消息,夫妻父子只在他的老母親過世時碰上一面,後來,輾轉得知他住在姐姐家,是老母親開的口,於是姐姐只能應承下來,給他一個住的地方。
他與孩子妻子,保持在知道彼此下落卻從來不聯絡的狀態。
妻子死命的熬著,終於,孩子都大了,結婚了,生孩子了,當祖母了,終於可以享福的時刻,倒下了。
然後,他來了電話,讓孩子到醫院幫他簽同意書,腹痛難忍,要做一連串的檢查,馬不停蹄的,隔了兩天就進了手術室。
再後來,故事還在繼續,孩子的眼裡一提起他便是空洞洞的,麻木的簽著手術同意書,麻木的在加護病房可以探望的時間去看視,麻木的,請了看護在他出加護病房的時候照護他。
或者是因為孩子在第一時刻到醫院陪伴檢查,又或者是住院時刻孩子常常探視,手術前沉默無比的人在身體漸漸康復的時刻又有了別的想法,在醫生也認為他早該下床走動的時候,仍包著紙尿布躺在床上喊著頭暈,要看護三餐不重樣的準備吃食,不耐煩看護的照料,冷言冷語也好,破口大罵也好,彷彿看護是個下人,在他朋友來探病時,打電話叫孩子立即到場,似乎覺得理所當然。
孩子憋著一股氣,一忍再忍,原本因為他重病的一點同情心在一次他對看護發了脾氣之後,終於用盡,輕輕開口對他說,心平氣和一點,對你身體也好,趁現在在醫院還有看護幫忙趕快下床走路,至少要做到生活能夠自理,否則你出院了怎麼辦?
他似乎才驚覺到,孩子在醫院裡對他的好,大概......是不會延續到出院以後。
他一直是個識時務的人,態度再一次放軟了下來,然後終於,有那麼一點發現,孩子對他並沒有他想像中得那麼百依百順,所有的一切都在表示著,等他出了院,生活終將回到他住院前的樣子。
我看著孩子的眼睛,波瀾不興的敘述著從接到電話一直到人出院了,把人送回原先的住所,平淡的聲音說著母親倒下的那時,神智不清,忘了他們早已長大自立,兀自擔心他們的學費不能被搶走。
孩子一樁樁一件件,想到哪說到哪的提起往事,明明眼底已經有了水光了,卻倔強的不肯眨出眼淚來。
孩子說,將近一個月得看護費用,相當於他不吃不喝兩個月的薪水,口氣裡沒有任何的抱怨,只是不帶任何情緒起伏的說,就當送他最後一程吧!只要,他不把情份用盡,孩子仍然願意維持著表面的和善做著子女該做的事情。
心情難受嗎?想哭嗎?
孩子說,努力的,不去想母親帶著恐慌,神智不清的想把他藏起來不讓父親傷害的那一幕。
怎麼也尋找不到解脫的方式,只能不去想過去,努力的一步又一步往前走。
孩子說,不要安慰我,沒用,真的,沒用。
那麼多年,有愛有恨有怨,沒用,真的,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