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個休息的地方

哥哥突然出現在家中，讓我原本想默不作聲安排的離婚破了局。

爸爸的震怒可想而知，親自對外表明，跟Ｌ再無任何關係。

我崩潰了，有一種祕密被揭發後的難堪，也有一種再無秘密的坦然。

那段時間的我，昏昏沉沉，神智在一種迷離的狀態，這些日子的苦撐與彆屈像是一顆大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終於，不用再隱瞞了，雖然在那樣難堪的狀況下被揭露，卻也免去了我自己開口的尷尬，實話是，我說不出口。

說不出Ｌ看上的並不是我自己。

在那之後Ｌ來找了好幾次，我累了，靜靜的坐在家裡的沙發中，看他表演。

是的，表演。

奇怪吧？我居然用這樣的形容詞。

然而你能期望一個死心的女人用什麼樣的心態來看待呢？

爸爸跟哥哥本來不打算讓他來找我，而我已經不在乎，根根本本的不在乎了，我的信念只有離婚兩個字，剛開始願意見Ｌ是因為期望能在彼此心平氣和談過以後和平分手，接著在明白他還沒放棄說服我復合之後，接下來的會面變得冗長而沒有意義。

於是我習慣在他把公司一切經濟上的不如意怪罪於爸爸的臨時抽手時神遊太空，習慣在他怪罪前女友糾纏不清的時候閉眼沉思。

其實是很簡單的，只要把腦袋放空便好。

我的無動於衷跟心不在焉終於激怒了他，他問我，如今已經退讓到這樣的地步，我還要怎樣？

怎樣？

我不怎樣？我早已說了，我要離婚，我甚至連行李都準備好了，嫁到紐約的姐姐要接我過去住一陣子，一切都等Ｌ簽字離婚，辦完手續就能出發。

我望著窗外有些藍的天空，夏末了，這讓我想起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們在海邊拍婚紗照，蔚藍的天空跟白色的婚紗，Ｌ摟著我對著鏡頭露出甜得膩人的笑，在那一刻我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以為我的婚姻可以天長地久，哪裡知道，也不過就一年的時間，我在藍色的天空下等著Ｌ答應簽字離婚。

Ｌ的母親跟妹妹如我所料的來找我，其實沒什麼，不過就是軟言軟語的勸著那些說過千百次的話，逢場作戲之類的。

我想起了那段查勤的時光，想像不出有一天眼前的兩個人會作出跟我一樣的舉動。

而我，只要一回想便打冷顫，那已經到了……瘋魔的地步。

這齣戲拖了太久，久到氣候正式進入秋天，然後秋天過了大半。

我問爸爸，如果離婚鬧上法院，他介意我讓他丟臉嗎？

爸爸用一貫的寵溺將我緊緊摟住，讓我把頭靠在他胸膛。

我只要我的女兒快樂。

他低聲的說著，輕輕在我額上落下親愛的吻。

那一刻的我，熱淚盈眶。

原來不管怎樣千瘡百孔，我仍擁有愛我的家人。

我不想再被動的等待Ｌ點頭簽名，我再不想被冠上「Ｌ夫人」的名稱，我想要離開，去紐約也好，或者去別的地方，總之，我不想跟Ｌ呼吸同一塊地域的空氣。

我像是電視裡的惡女一般，對Ｌ提出警告，我大可告他跟那女子通姦，未出生的孩子將是最好的證據，這於我並不是難事，瞧，我有個政商關係良好的父親，跟克紹箕裘的哥哥，我可以清楚的相信鬧上法院，於我沒有半絲損害，而對於Ｌ目前的情形只是雪上加霜。

為了讓我早日重獲自由，爸爸甚至答應出面替他向他的客戶緩頰。

於是在冬天開始的時候，我再次成了「小姐」，而非「太太」。

詭異的，那名女子又來找我，在我已經準備出發的那一刻。

我可以不見她的，但身為女子，走過了那場糾葛，我竟同情起她來。

只是個為愛掙扎的女人，我又何苦為難。

我沒聽她說話，不需要解釋，從離婚的那一刻，她跟Ｌ之間的糾葛再也不是我的困擾，我誠心的祝福她，誠如她說的，她沒有我所擁有的一切，連一顆心都不是自己的，沒有談判的本錢，套一句商人術語便是任人載割。

我在她身上看見了爭取的信念，她想要成為Ｌ的妻子，想要跟在他身邊，光明正大的。

所以我祝福她，因為她需要。

只是我不明白她明不明白，並不是我走了，之前存在她跟Ｌ之間的問題就會跟著消失。

但是這不是我的問題，所以我真心祝福她，雖然她臉上有藏不去的勝利者的得意，不經意的從她說話的口氣跟動作中洩露出來。

我不在乎，那是她跟Ｌ的事。

爸爸和哥哥細細密密為我安排行程。

雖然我並不是第一次出國，並不是第一次去紐約，可是他們還是週密的安排著，親情，是最好的療傷聖品，而當下的我很需要。

飛機上，我的位置靠窗。

可以看見展延出去的機翼，可以看見機翼下巨大的渦輪引擎，我想著，如果像那部恐怖電影一般，飛機失事了，會是如何？

詭異的想法，映襯著我低落悲哀的心情。

飛機動了，飛機飛了，我看著陸地離我越來越遠，看著我居住的小島漸漸縮小，心情空蕩蕩的難受，卻又說不出來為什麼。

我要離婚，而且我得到了，可是，卻又像是失去了什麼。

窗外的陽光耀眼，一如所有電視電影般的動人，飛機穩穩的飛著，服務人員用甜美溫柔的嗓音低聲的問著須要什麼服務，一切像是一幅寧謐的圖畫，好像這一年來我從天堂跌到地獄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過一樣。

Ｌ接我下班的記憶、餐廳求婚的記憶、陽明山上，滿地星光，Ｌ摟著我，密密實實的將我包在他的外套中，附著他沉穩心跳聲的記憶，９９朵玫瑰、可愛的小甜點……

一切想來都會微微勾起嘴角的記憶都在那時湧了上來。

那些猜忌、懷疑、那些爭吵，或者是冷戰，突然從我記憶中淡化了去。

這麼久之後，我還記得那時飛機上的自己，明明是覺得自己放下了，可是卻止不住一直落下的淚水，滴在我粉藍色的羊毛衣上，暈染成一小塊深藍色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