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個休息的地方

　　當年，在以為被退搞的時候，這篇文章登了出來，這也是我在星報最後刊登的一篇文章，算是有點意義在吧？

我總是覺得女人應該多疼惜一點自己，可惜，大部分的女孩子從小到大，總是被芭比娃娃跟一堆王子解救公主的童話故事養大，大一點了，又有一堆男人為女人冒險犯難的言情小說出現，到最後，女人總是在自己的城堡裡等候王子來臨。

　　可是，王子會來，是因為知道城堡裡住了公主，如果不放出公主在城堡裡或者出門讓人家知道她是個公主的訊息到王子耳裡，那這位公主可能等到白髮蒼蒼還等不到王子來。

　　朋友在MSN上的留言寫的真好，她說：

　長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可能只是一隻鴿子……

    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可能是取西經的唐僧……

再次確認一次婉如會來後，他拿出放在西裝外套口袋裡的小盒子，那是一個小小的寶藍色絨布盒，他小心奕奕的打開盒子，對放在裡面的珠寶再一次感到驕傲，終於，他也有買得起的一天了。

那是一個完美的鑽戒，一克拉左右的大小，整齊劃一的切面，而且還是從名店買來的，精細的鑲嵌在白金戒環上，秀氣端莊。誰看了都要說完美的一只戒指，隨著他大老遠從美國飛回臺灣，婉如一定會喜歡的，這可比當年他們所看上的那一只好上好幾百倍了，他滿意的眼瞳裡映出鑽石的光輝，再看一眼，他微笑著把戒指收回口袋。

那年，婉如和他都是苦哈哈的大學生，平時口袋裡的金錢額度加起來絕對只有幾佰塊，兩個人約會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吃一碗簡單的陽春麵，然後在滿是百貨商行的街道上漫無目地的逛上半天，看著櫥窗裡琳瑯滿目的高級商品，假裝他已經大學畢業當了醫生，要買些奢侈品。

「將來，我要買一只鑽戒向妳求婚！」

那天，他們在一家銀樓前停下來，望著櫥窗裡擺得滿滿的珠寶，他說得豪氣干雲，握著她的手，他比著裡頭排了好幾排的鑽戒，「選一只吧！」他說得好像隨時可以買下來一樣。

婉如溫柔甜蜜的微笑著，一隻手和他的手指交纏著，另一隻手手指輕輕的在玻璃窗上慢慢滑過，「就那一只。」她說得輕輕的，深怕把老板和店員引出來，她和他口袋裡的錢連買標籤都不夠。

順著她的手看過去，他看見一只樸素素的金戒指，沒有花樣，沒有鑲上假寶石，連縷花也沒的被擺在最角落的地方。「小笨瓜！等我當了醫生，還怕我買不起鑽石嗎？」他笑著在她額頂輕輕敲了一下，又拉拉垂在她身後的辮子，她習慣把長髮這麼編著垂在身後，他也就養成了拉她髮辮的習慣。

唉！他嘆口氣，說起來，他還真對不起婉如，為了讓他專心準備功課，婉如兼了好幾個家教，弄的她差點畢不了業，不過她倒從來沒埋怨過。

其實婉如一直是這樣的，她的個性就跟她的名字一樣，溫婉如水，總是默默的陪在他身邊，隨時隨地幫著他處理一切瑣事，他還記得，到最後，他的衣服、他的飲食、他的花費，全是婉如幫他準備，婉如不像一般女孩子，她不愛買新衣服、不愛買保養品，連飲食也都是寧可吃路邊攤解決。

她就是太節約了！

他忍不住想，否則他也不會對安琪動了心，要求和婉如分手。

唉！如果有一個女孩子，家世顯赫，年輕貌美，主動追求你，你會不會心動？

當然會了，就像安琪對他一樣，安琪是美國華僑，憑著加分，跟他同校不同系，不過她是學校的名人，跟別的女孩子不同，她很懂得粧扮自己，抹一點淡淡的粧，噴少許香水，再加上出入由高級名車接送，她的身邊隨時都有一群追求者。

這樣的女孩讓他抗拒不了，瞞著婉如跟她交往起來。

大學畢業，安琪要他跟她到美國去，兵役、獎學金、或者工作都沒問題，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聽見他的決定，婉如是錯愕的，她根本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天，只能呆滯的看著他。

「所以，你要跟我分手，和她去美國？」

他記得，她萎縮在小小的沙發上，輕輕的問著他，小小的頭臚垂在胸前。

他看著垂在她身後的髮辮，在那一刻想到安琪的大波浪卷髮，和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堅定的點頭。婉如沒再說什麼，他便當她同意了兩個人的分手。

唉！他又嘆了一口氣，這些年他在美國，也真是受夠了，安琪回到了美國，簡直如魚得水，本來在台灣只是刁蠻的脾氣，在美國變本加厲，變得不可理喻，再加上家境富裕，更養成了她覺得「沒什麼事用錢解決不了」的想法，想到每次吵架，她總愛衝著他臉上濃濃地噴出一口煙。

「你別忘了，是我爹地讓你在醫院裡有一份工作的。」這句話，幾乎成了他們的開場白。她總不忘提醒他，她對他的恩典。

在醫院，每每人家看他的眼神，總是擺般的輕蔑，覺得他是靠妻子顯赫的家世才掙得這份工作，重要的事情不敢交給他，交給他的事情又等著看笑話，然後，話就會流轉到安琪那裡，成了她下一次吵架的籌碼。

每一次吵架，他總會想到婉如，如果今天是婉如就不會這樣了，婉如絕不會在他已經在醫院受了一肚子氣後，又對他冷嘲熱諷的，婉如會鼓勵他，還會幫他按摩，讓他早一點休息。

　　他終於決定自己受夠了，憑他放過洋的學經歷，他根本不用怕在台灣找不到工作，何況這些年他才真正發現，只有像婉如那樣的女孩子才適合他，一個醫師娘是不能像安琪那樣任性而為的，而且安琪討厭小孩，這怎麼行呢？他可是家裡的長子，說到底還是婉如那種傳統女人的個性才配作他的太太。

婉如一定會感動不已，他可不是沒打聽過她的近況，這些年她一直沒交男朋友，想來是在等他，如今他回來了，還帶著鑽戒打算跟她求婚，她鐵定會像以往一樣，眼裡含著眼淚，溫柔地朝他笑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等很久了？」她拉開椅背坐下來，化著淡粧的臉上有著淺淺的笑容。

他幾乎認不出眼前的女人是婉如，剪去了一頭長髮，她現在整理成一個俏麗的髮型，以往滿是青春痘的額頭現在光潔平滑，她用了一點睫毛膏，讓她的眼睛看起來大而有神，「婉如！」

她輕輕朝他點頭，仿佛他的反應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侍者過來詢問她要點些什麼，這他倒是記得，「一杯咖啡，不加糖和奶精。」婉如是這麼喝的。

「請給我一杯柳橙原汁。」婉如抬起頭來對侍者嫣然一笑。

「妳以前只喝咖啡的。」他詫異的看著眼前的婉如，忍不住微笑著，看來他回來是對的，婉如就跟他印象中一樣，還是那麼溫婉和氣，而且變得動人極了。

她仍是微笑著，「以前喝咖啡是為了要提神。」侍者很快送來果汁，她輕輕喝了一口，映著水波的眼眸凝睇著他，「你在電話中說和安琪分手了？」

　　他迫不及待的點頭，好心情的笑著。「對，婉如，妳能原諒我嗎？當初的我太不該了，我是專程回來找妳的，我已經是一名醫師了。」這可是當年他倆的願望，日夜盼的一天。

「我不怪你了。」

婉如仍然淺淺的笑著，冬日的午後，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柔柔的灑了她一身。

「你當醫生了，恭喜你。」

她的手攪動著吸管，帶著笑的眸子看著他。「你找我出來有什麼事嗎？」

他有些詫異，不明白她怎麼會不知道他找她出來是為了什麼。

「我是回來跟妳求婚的。」他取出了絨布盒子，打開蓋子，推到她眼前。「嫁給我吧！我說過，我會買一只鑽石戒指跟妳求婚！」

婉如像被嚇到了，她訝異的看了一眼戒指。「你回來跟我求婚？」她問著，看著眼前笑得開心的男人。「為什麼？」

他覺得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好笑，但這就是婉如嘛！她總是會問一些理所當然的問題，說真的，在美國的時後，這成了他最懷念的事之一，起碼婉如說話不會像安琪那般夾槍帶棍的。

「妳忘了，我們說好，我當醫師，妳當醫師娘的啊！」

婉如失笑著。「你怎麼會以為，我會答應嫁給你呢？」她再一次忍不住問了。

他看著那美麗的笑容，深深著迷，原來，娩如是這麼美麗的，真是慶幸他這次回來對了。

「妳剛剛不是說了，不怪我了，這些年，我沒有忘記妳，我知道妳也不曾忘了我，否則也不會到現在都沒交男朋友了，既然我們相愛，就別再浪費時間了，妳忘了，我們要生三個孩子。」

她詫異的瞪大了眼睛，被他這驚人的自信給弄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嗎？」

好半餉，她終於開口，小小的頭顱輕輕的搖著，目光沒離開過他的眼睛。

「我沒交男朋友並不是因為在等你。」不管他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她想都必需作一番更正。「我不怪你也不表示對你還有情意。」

「婉如！」他張大眼，婉如現在所說的，跟他所認知的完全是反方向的結論。

婉如輕輕嘆口氣，「我不怪你，是因為我發現，跟你分手真好。」

看他深受打擊的表情，她突然有一種好心情湧出來，也許直到此時，當初突然被甩的她才是真的釋懷了吧？「你沒發現嗎？我變了？」

看他下意識的點頭，她忍不住又微笑起來。

「那是因為，我把愛你的時間用來愛自己，你瞧！」她揚手，在身上做了個閃耀的動作，又喝了一口柳橙汁。

「我不喝咖啡，那是因為我不用熬夜看書。」學生時代，她得兼家教，只有用咖啡提神熬夜準備功課。

「我把頭髮剪短了，那是因為現在我有時間慢慢整理我的頭髮。」以前她寧可把整理外貌的時間用在打瞌睡上。

「我的皮膚變好了，是因為我有時間好好護理。」睡眠不足加刺激性的咖啡，難怪她以前會長滿青春痘。

看著他仍沒回過神的面容，她突然替他覺得悲哀，自始至終，他一直試圖從別人身上肯定自己，無論她或安琪，她呢？她則跳脫了自怨自艾的心情，如一隻蛻變的蝴蝶展翅高飛。

「現在的我不會覺得配不上任何人，我對自己是肯定的。」

這些話，她從來沒想過，但在此時她說得順口極了，回想這些年，她只是慢慢收拾起難以忍受的傷心，漸漸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學英文、學秘書課程、護膚、護髮，讓自己無論是內在或外在都能成長。

「所以我要說，跟你分手真好。」

掏出飲料的錢放在桌上，她站了起來，在她手上戴著一只樸素的金戒，那是用她的薪水買的，也是她第一次疼惜自己的紀念，是她一直喜歡的型式。

「戒指，你還是向另一個女孩求婚吧！」她終於能沒有一絲芥蒂地去看待過往喜歡過的人。

然後，邁步走向屋外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