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個休息的地方

在愛情裡，總是有些地方要為對方改變，要為對方著想，然後，一個不小心，對方愛上的那個自己會被藏在角落裡，渺小的如同塵埃，然後，再也聽不出來，那個小角落裡，有一顆不起眼的塵埃，正低低哭泣著。

虛軟的，感覺他從身體裡退開，她不捨的呻吟了一聲，卻又沒有力氣動彈。

感覺他取出了衛生紙在腿間幫她擦拭、感覺他下了床、進了浴室、串串流水聲，感覺他再次上了床，溫熱的毛巾覆住她的腿間，拭去了之間的黏膩。

她長長嘆了口氣，疲累的眼皮更張不開了。

底褲、內衣、睡袍，一件件被他幫忙穿上，唯一需要作的只是配合他的動作，抬高身子。

依戀的拉了他的手吻了吻，她翻過身，如同在母體般的捲曲睡著。

她閉著眼，聽著他又下了床，走進浴室盥洗，然後，熄了最後一盞光亮，在黑暗中滑入了她身旁的位置。

還帶著點濕意的大手穿過她的腰側停住，她再一次嘆息，在沉入夢鄉之前，以最後一分力量挪動自己，偎近他懷裡。

「晚安，公。」濃濃的向他道晚安，她拉住他在腰間的手，安心的睡去。

「晚安，婆。」熱熱慵懶的嗓子在她耳邊輕語。「我愛妳。」

她，睡意全消。

黑暗中，張大了眼睛，等著他說話。

時間在黑夜裡，以一種不知名的速度經過，她幾乎停下了呼吸，注意著他的舉動，耳畔，終於傳來了他沉沉的呼吸。

這男人，睡著了。

她不自覺的深吸一口氣，但繃緊的身體一下子沒有辦法馬上恢復柔軟。

僵硬的，她動了動身子，仍是覺得不舒服，她又挪了一下。

男人，醒來。「怎麼了？」關愛的語氣一分不減，他在黑夜中問著。

「……嗯，姿勢沒喬好，睡不著。」想了一下，她說著，乾脆大方的從他懷裡退出來。

兩個人都怕熱，歡愛時的溫暖令她興奮，平時別說是貼著身子，就連手牽手她都覺得燥熱冒汗，所以兩個人向來只能在歡愛前後擁抱，再多，兩個人都受不了。

了解的嗯了一聲，男人也翻過身去。「快睡，明天送妳去上班喔！」他在黑夜裡說著。

「嗯……」她應了一聲，瞪著窗外灑進的街燈發呆。

總覺得，還有下文。

她欣賞男人用行動來表現愛情，也喜歡男人出口說愛，當初會跟他在一起，也是因為除了溫柔體貼，他也不曾吝嗇告訴她愛她。

下雨天，七早八早在門口等著接她上班，為著她吃早齋，就連深夜想吃宵夜，都會特別帶她去素食專賣店，為著她張羅吃穿，鼓勵她下班後再進修，一切的一切……然後，對她說愛她。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害怕起這三個字來。

或許是因為，曾經有一次，在歡愛過後，在他說愛她之後，她突然被通知，她的男人，辭職了，

放棄當時的職位與薪水，只因為他累了，不想在公司人事裡爾虞我詐的過日子，所以辭職了。

也或許是因為，也是在歡愛過後，也是在他說愛她之後，他說，去跟銀行辦小額貸款要當創業基金，需要一個保人，話，沒有再說下去，但她明白，他希望她去當那個保人。

更或許是因為，又有一次歡愛之後，又是在他說愛她之後，他又突然的告知她，剛做了兩個月的工作，他打算隔天一早辭職了，因為老闆把他當小弟一般在呼來喊去……

黑夜裡，她可以想出好幾次關於我愛妳這三個字的不愉快回憶，想得，害怕了……

她想，他永遠也不會懂她為什麼要吃早齋的，只因為當保人那筆貸款，他曾有兩個月沒繳，銀行都寄通知單給她了，那天晚上，她在神像面前擲了一夜的筊，只求能平安無事，那她便吃早齋直到貸款還完為止。

而他，與銀行商量付款方式之外，只是一再的對她說，求神還不如求銀行，他不會懂，懂她背著家人幫他做保人的那種煎熬，懂她曾經不止一次想乾脆替他把錢還了，然後兩個人不再相見。

他，只是一再的說，人要有骨氣，寧為雞首不為牛後，一個大男人了，不想被人當小弟一樣使喚，他不會懂，懂她為著他沒有工作，再生活、貸款、一切開銷上的擔憂。

他也不會懂得，越到最後，她寧可直接了當的聽他說出，需要她幫忙什麼，也不要他在兩個人恩愛之後，不要他在那句話之後，又被通知，他做了什麼已成事實的事情，尤其，關係到兩個人的將來……

她不要覺得兩情繾綣的熱烈只是為了當作他的開場白。

令她更覺悲哀的是，她連事後開口問為什麼的權利都沒有，只要稍有一點那種意思，男人看她的眼神就會是悲傷難解，彷彿她本該明白他為什麼會做那樣的決定，但是，她在心裡吶喊了一百遍，她就是不明白呀！不明白不明白~~~~

淚，沿著臉龐滑落枕巾，什麼時候，她愛的這樣失去自我了？

「婆。」床的那一頭，傳來他的呼喚，聲音裡，濃濃的睡意。

「嗯？」

「……」

「幹嘛呀！」她不想轉身，只是問著。

「我讓小劉幫我找一部二手車，這兩天可能有消息。」小劉，是他朋友，專做二手車買賣。

她突然想笑，悲哀無奈，果然呀！「還差多少？」

床那頭，靜默了一下。「車況很好，物超所值。」很明顯的先答非所問。

她沒有開口，心知肚明還有下文。

「還欠五萬。」終於。

她沒說話，心浮氣燥又想哭的坐了起來，摸黑在房間裡走著，藉著窗外淡淡的路燈。

「怎麼了。」

「身體好黏，去沖個澡。」她啞著嗓子，猜想他最多也只當她是睡眠不足的沙啞，決不會知道她其實是想到廁所好好的哭一場。

「小心一點喔，要不要我幫妳開燈。」

她更想哭了，只因為明白男人是真的體貼……

關上廁所門，她坐在馬桶蓋上靜靜落淚。

關於這件事，她真的要好好想一想，不能呀！不能就像這樣，眷戀著他的溫柔體貼，卻又一步步覺得這愛情緊的讓她窒息，讓她想逃……

逃出他用「我愛妳」這三個字創造出來的金絲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