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個休息的地方

活了三十多年，唯一一次躺在手術臺上的經驗是在三年前車禍那時候，老實講，唯一的印象是窄窄的手術臺，小小的房間，還有醒來後剎那透骨的冷意，不痛、不癢，因為神經斷掉了，哈哈！

所以真的很難想像那種半身麻醉，清楚感受到有人在身上動刀的心思會是如何，可是我曾經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陪著認識的人在手術房外等待，等待他的妻子做人工流產手術。

病床推出來的時候，他的妻子臉色慘白，那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也不健康，夫妻倆只好捨去。

他們沒有不捨，等麻醉退去，便離開了，而當時的我年紀也太小，所有相關的印象都來自小說跟電視，既然做太太的沒有流淚，做老公的沒有一臉憐惜，跟我的情緒連不上線，所以只能當局外人的看著。

我想，在傳統的家庭裡，傳宗接代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我的一個長輩就為了生出一個男孩子，一連生了六胎，前後差了好像十多年還二十年，所以這一篇我才選擇這樣的主題來寫，也算夠慘了吧～

只是我真的沒法想像那種心境，只好抓了好幾本小說來給它惡補一番，有點小難耶～～因為現在的小說已經很少寫到這種傳統問題了，對我，也是一種新的嘗試呢！

好嗎？你問。

很好。我答。

至少現在，我已經知道，將嘴角往上拉，久了之後就會變成一個笑容。

我常在想，或許孩子是讓我們婚姻崩塌的最後一個原因。

結婚後，沒有刻意想懷孕，卻也沒有避孕。

有時候，看著小姪子亮晶晶的眼睛，說著天真可愛的話，還有那一張有點像小叔夫妻又有點像他的面容，便渴望了起來，如若我們能有孩子，會是跟小姪子一樣的臉蛋嗎？還是，小小的臉蛋上會有我的影子？

不是不曾懷孕的，卻是在婚前，直到現在，仍然沒有辦法將那段往事整個回憶，那揪著心的痛不是一次痛完，而是日日夜夜，藏在週遭的每一句話、每一張臉、每一個動作之中，像一把藏起的刀，總在最突然的時刻札進心窩，疼得無法開口。

而這痛，卻是個不能說的秘密，藏在我心裡，連說的權利都沒有，於是心上的傷口，遲遲不能結痂。

那記憶是鮮明的。

交往一段時間後，我懷孕了，那情緒，是驚多於喜的，那時，我與他，都處在混亂之中，當然是想走一輩子的，可是，兩個人剛換工作，再者，對於婚姻這件事情，都還沒有一點真正的概念，長長的思考下來，仍然決定放棄那孩子。

我記得躺在手術臺上的感覺，半身麻醉讓我的意識是清醒的，我聽著那金屬聲音，看著眼前拉起的簾幕，這一邊的我感覺時間好像凝結一般的停滯著，那一邊的我正割捨著身上的一部份。

現在回想起來是不可思議的，我沒有哭，只是張著乾澀的眼睛，感覺從簾幕透過來的手術燈光，黃黃的，亮亮的，很真實，卻又很虛幻，當時的腦海裡沒有不捨，只是想盡快結束，偶爾幾句不清楚的聲響，穿破寧靜的空氣而來，我詭異的想像電影情節中，那躺在血泊中的不明固體，想像一段段相關的恐怖電影鏡頭，開始有些昏沉起來。

那之後，沒有約定，兩個人卻有默契的把這件事情當作一個禁忌，連夢，也不敢夢起，回溯時光我才發現，從那天起，我與他之間，越來越沉默，原來愛情是這樣的，一旦有了秘密，便不再純粹，哪怕這秘密是經過兩個人同意藏起的。

那傷口，在靈魂的最深處，藏得好深，深得我以為不存在，哪裡知道，當結婚之後再次懷孕，揭開了那傷，才發現沒有處理的傷處，早就擴散開來，等待機會發作，而我，無力掩藏……

剛結婚的時候，先結婚的小叔已經有了小姪子了，公婆的眼光於是專注在我們夫妻身上。

是的，我們沒有避孕，卻也遲遲沒有懷孕，當跟他之間越來越沉默，我便越渴望能有孩子來打破這樣的氛圍，我們是怎麼了？我不明白，我眷戀著他的臉，他的體溫，他的聲音，然而卻發現那一切的一切都只存在回憶中，生活中的我們，早就不再交心夜談，那樣酸澀的滋味，難以形容。

我渴盼能有孩子，也許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孩子不應該是打破僵局的手段，可是我好害怕，我怕兩個人再這樣下去，會越走越遠，卻沒想到求助醫生時換來的答案令人心寒。

當年的流產手術，造成受孕困難。

能說嗎？不能的，不能讓他的父母知道這件事，不能的……

於是，我沉默的接受婆婆暗示性的責難，沉默的接受公公毫不保留的嘲弄，沉默的接受小姑諷刺性的玩笑，當小姪子用不明白的口吻說著：「伯母，妳到底可不可以生寶寶？」

我，勉強自己微笑，忍著眼眶中的熱意，直到回到房間才落淚。

不是沒看見站在一旁，用著審視眼光看我的婆婆，不是沒看見，跟在小孩身後過來的弟媳，那抱歉又隱隱帶著得意的表情，最讓我難以承受的，是孩子那天真不解卻又純然的疑惑，她是該得意的，她已經有了一個兒子，而我，早就失去了一個孩子，在很久很久以前，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樣的痛卻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