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zuka睡不著。
他本來就有一點點認床的習慣。
何況現在的他躺在Fuji的床上,不大的房間,最奢侈的是這張略小的彈簧床,床頭是簡單的書桌跟鬧鐘,再加上一組矮櫃跟簡式衣櫥就是這個房間的全部,很一般的布置,或許就像Fuji所說的,他只是為了追逐這兩個月的海浪才在這裡停留,所以不是很用心在布置屋子上面。
這跟他們當初同居的公寓差很多。
那時的他們都是窮學生,但Fuji把房間佈置得簡潔大方,有些地方則是調皮的擺上奇怪的東西,比如在浴室裡放牙膏的杯子裡擺上一管芥末醬,或者在他的書桌上擺上一本精選的百則黃色笑話,很有一種看他出糗的期待在上面。
當然,也很有Fuji Syusuka的風格。
他有預感,Fuji不會在這裡停留太久,除了冰箱裡那幾罐Fuji慣用的調味醬之外,這整個屋子沒有Syusuka的味道。
當Fuji說晚上要用暗房的時候,他很想開口阻止,照相是Fuji少有堅持的興趣,他可以沒日沒夜的用心在這上面,很想說晚上別弄了,可是就像是今天所有的事情一樣,他只能保持沉默,當初分手之後,似乎連朋友都沒法做了,他溫溫的對著Kikumaru微笑,親切的回答Oishi的問話,只是除了一開始的詢問之後,Fuji就再也沒主動招呼過他。
他不善開口,Fuji不主動招呼,Kikumaru少根筋的問東問西,Oishi老實得不知道怎麼把他帶入話題裡,於是晚飯成了一個僵局。
晚飯後Fuji一頭鑽進了暗房裡,很明白的要他們三個隨意,於是最後他只好進來這間Fuji的房間。
他聽見了房門打開的聲音,看見了從門縫裡流洩進來的燈光,下意識的知道那是Fuji,想了想,他起身打開房門走出去。
「還沒睡嗎?」彎身在冰箱裡找東西的人站了起來,明白他睡眠習慣地了然微笑。「認床的習慣發作了是吧?」
冰箱裡透出來的黃色燈光讓他的臉色有些暗黃。
「Syusuka……」他喊了他的名字,聲音裡有些茫然。
那雙湖水藍的眸子黯了黯,隨即又似往常一般笑了起來。「到海邊走走?這時候的海邊很安靜呢!」
他看著Fuji關上冰箱,手裡的塑膠提袋裡裝著好幾罐鋁罐,是啤酒吧?他想,稍早之前Eiji說過冰箱裡有啤酒的。
Fuji在準備下樓梯的時候把手伸給他,樓梯轉角的昏黃燈光灑在他臉上,只能將他的臉照出朦朧的一片。「我牽著你吧!路有些暗。」
Fuji的嗓子有些啞,只剩下那一雙眼睛在燈光下濛出了一層淡淡的暈。
他讓他牽著走下白天就被Eiji覺得有些恐怖的樓梯,繞過白天那兩個轉彎,穿出了那條小巷,空氣裡有淡淡的海風鹹味,Fuji的髮在朦朧的街燈下順著他的走動輕輕的擺盪著,Tezuka突然發現這好像是從他們認識到現在,第一次如此牽著手的走在街道上,即使,這只是在深深的夜裡,沒有人跡的街道。
九月的夜風仍然帶著暖意,甚至有些濕黏,空無一人的馬路上,只有他們兩個的鞋子在柏油路上擦過的聲響,一路上他們很安靜,只有在轉角或者是下階梯的時候,Fuji會放慢腳步然後出聲提醒他。
他聽著兩個人的鞋子啪噠啪噠的與階梯接觸,然後當踏入沙灘的時候腳步聲變成了細微的沙沙聲響,覺得這樣有節奏又單調的聲音反而久耐,握在手裡的手掌仍如當年纖小,帶著點微微的涼。
這樣安靜的路程就這樣一路隨著他們走到海邊,Fuji在經過一堆人造礁石的時候把手中的啤酒交給他,然後在礁石之間掏了掏,拿出了袋什麼的又拉著他的手走到海邊這才停下來。
「坐一下。」海風很大,Fuji略略揚高了聲音,然後自顧自的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沙灘上弄了弄,一團小小的火堆就這樣在一片黑暗的海邊亮了起來。
剛剛他掏出來的是個廢棄的鐵罐跟幾段木塊。
「恭喜你。」他在他身邊坐下,扔了一罐啤酒給Tezuka,Fuji自己打開了一罐向他作了個舉杯的動作。
「全美公開賽再次封王。」然後他喝了一大口啤酒,笑瞇瞇的看著海面。
夜裡的海不似白天的顏色,是一種幾近於墨的藍,接近滿月的月光輕輕的灑在一片寂靜的海面上,在海面漾出了一片銀白色的光芒。
「你知道嗎?」他有點想哭,鼻頭酸酸的。「看見Eiji跟Oishi,就覺得好像我們都還在當年的青學中學,仍是那樣不知愁的年紀,生命裡,只有功課跟網球,Ne,Tezuka,是我們用錯了方法嗎?為什麼,連想要像Eiji他們那樣相愛相守都是一件無法做到的事呢?」
他的眼裡有那團小小的火光在閃耀著,聲音在風中飄著聽起來有些苦澀無奈。
「Fuji……」他苦澀的喊著他的名字,火光中Fuji的側臉柔美秀麗,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以後,別再衝浪了……太危險……」
他側過頭來,眼裡水霧瀰漫,仍是像往日一般笑著。「這件事不能答應你呦,衝浪……」眼裡的淚水還是流了下來。「很有意思呢!」
「Fuji……」他有些著急,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別讓我擔心……」
「不!」他咬了咬唇,卻還是堅定的回答。「Ne,Tezuka……」
他仍笑著,一口飲盡手裡的啤酒又開了一瓶,有些無奈的看著眼前皺著眉頭的男人。「我們分手了,記得嗎?五年前,在那間公寓……」
那是他最不願回憶起的一幕,眼前的男人在那個時候輕輕的吻了他,然後走出了他們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公寓,他看著他把門關上,然後衝到陽台看著他走出樓下大門,坐進了停在路邊等候的計程車。
那時的他心痛如絞,卻喊不出口來,只是看著那台計程車在他滿是淚水的眼中漸漸化成一小點消失在視線中。
「所以……你不需為我擔心了……」
「我從來沒有忘記你,沒有忘記對你的承諾。」Tezuka痛苦的說著。「我只要你。」
「可是,你背負不起那樣的罪孽呢!」Fuji的聲音很輕卻很酸楚,他在火光之前淺淺的笑著,大口大口的喝著酒,靜靜凝睇海面的雙眼映著跳動的火光。「你的家人無法接受我,我們就不可能幸福的在一起……」
「我們背負不起,傷害家人的罪孽。」
Fuji把頭枕在Tezuka的肩上,Tezuka伸手將他環住,當年家人的激烈反對,是他們預料中與想像不到的問題,他們狼狽不堪的回到那間公寓相對無言,眼裡有著無助與痛苦,可是那又如何?從長假爭取到開學,衝突越來越大,相依相偎變成了一種折磨,每一次親熱,都背負著對家人的愧疚。
於是,幾乎是同時的崩潰開口說分開。
Tezuka搬走了,用一次又一次的比賽離開那個家。
Fuji留下了,用一個又一個的笑容掩飾情傷。
他們愛著對方,他們離開對方。
「下週,」Tezuka把吻落在細碎如絲的髮上,嗅進Fuji慣用的薰衣草香,聲音裡有些疲憊。「家裡要為我安排相親,得了冠軍,我的身價似乎水漲船高了起來。」
如此無奈低落的語氣讓Fuji笑了起來。「Ne,真不像我認識的Tezuka,一直那麼堅持著目標的Tezuka也有心情低落的時候。」
「跟我回去,我們一起面對。」
懷裡的人瑟縮了一下,把頭埋入了他的胸口。
「不能呢!Tezuka,不能呢!」Fuji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絕望。「我害怕那種後果,我們能在那樣譴責的目光下生活多久?能在那樣失望的目光下相愛多久?能在那樣怨怒的目光下堅持多久?」
他沉默,聽著Fuji輕淺沙啞的聲音從懷裡幽幽蕩蕩的飄出來,是的,這是他問了自己五年的問題,可是他也一樣沒有答案,當年,從向家人坦白到兩個人分開也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這次又能多久?
「你知道嗎?所有朋友裡面我最喜歡Eiji,」Fuji把頭仰起來溫柔的說著,略冷的手指輕輕撫過愛人的臉。
「之前他接受訪問,主持人問他為什麼喜歡男人呢?他那麼理直氣壯的說,不是喜歡男人,也不是喜歡女人,只是喜歡Oishi Syuichirou,只喜歡Oishi……」
再開了一瓶啤酒,Fuji Syusuka再次的仰首飲盡。
「Tezuka,他可以大聲的告訴全世界他喜歡的人是誰……」
「所以Tezuka,讓自己幸福吧!我們兩個人,總該有一個得到幸福,在失去那麼多之後……Ne,Tezuka?」
「Fuji……」他痛苦低喊著,把唇吻在連說話都在發抖的Fuji唇上,淡淡的啤酒味,鹹澀的淚水,揉碾成了一種分手的痛楚,從心底慢慢拓延開來,疼進四肢百骸裡。
沒有結果,又為什麼當初這樣不知不覺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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